這天一早,茹萱從剛搬進的新租屋信箱收到了恩俊的來信,她有些吃驚還能收到恩俊的信,這封已經是第七封了。

 

 

 

信封背面的封口處,有大量乾掉的膠水,像有人發瘋似地亂塗,茹萱摸著那透明還有點黏性的顆粒,沒拆封就只是把信先擱著。

 

 

 

她拿出了收藏前六封信用的小鐵盒子,把信一封一封地攤開來,其中一封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血漬。

 

 

 

她看著住家的前門想著,

 

 

 

「恩俊會不會來找我呢?」

 

 

 

 

 

民國九十五年八月十號

 

 

給親愛的茹萱:

 

 

我想妳。

 

 

最近的天氣還是一樣悶熱,我常覺得太陽像一隻惡犬一樣,不停地追著我,朝著我狂吠。

 

 

終於在前幾天結束了新兵訓練,昨晚被分發到高雄左營一個偏僻的山區裡,就是我在電話中提過的「下部隊」。

 

 

新兵訓練很糟,我常覺得自己像個囚犯,只是身上穿著迷彩服,但有幸認識了些很投緣的鄰兵,所以離開時,心中是憂喜參半的。

 

 

總是站在我左邊的阿翔被派去了臺北,阿德雖然也被分到高雄,但營區間的距離還是很遙遠,唯二跟我一起從龍泉分發過來的,是兩個高中畢業的小毛頭,他們以前就認識,都在同家機車行當學徒,所以我像是個外人,得獨自面臨新的環境。

 

 

下部隊的第一晚,我們三個就被「罰」站在連集合場將近兩個小時,我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士官,點完名之後,就把我們刻意留在原地,那兩個小鬼站不到十分鐘,就開始東張西望,但我一動也不敢動,就怕換來一陣毒罵,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只不過,在其他人眼裡,我們都一樣該死。

 

 

後來,幾個學長從集合場旁大搖大擺地走過,我只不過瞄了一眼,他們就被激怒了,其中一個人甚至抓住我的衣領,威脅要把我弄到連媽媽都不認得,他口中不斷說著「狗娘養的」、「操你媽」的字眼,士官們默默地沒有阻止,這就是軍中一種荒謬的倫理吧。

 

 

 

回到寢室後,我找不到自己的枕頭與棉被,大概是被故意藏起來了,但我不想再驚動任何人,也就忍了下來。

 

 

 

第一個夜晚,比想像中的還漫長,看著有許多裸女塗鴉在上頭的床板,我試著睡著,但來自未知生活的恐慌,不斷把我搖醒,我算著退伍的日子,那數字龐大地令人絕望,像銅幣被丟進一口深井,卻一直聽不見落水的聲音。

 

 

 

不知道妳在外頭的生活如何?還習慣新的工作嗎?多希望能夠聽見妳的聲音,就算只是聽妳說早餐又吃了些什麼,也都會是我活力的來源。

 

 

真的很想妳。

 

 

恩俊

 

 

 

 

 

 

 

 

民國九十五年九月十三號

 

 

 

 給親愛的茹萱:

 

 

 

九月的天氣比起八月,好像多了些潮濕,太陽還是不停嘗試想把人給煎熟,這幾天,我的迷彩服上,總有許多像細沙一樣的物質,後來才知道,那是我流汗之後被陽光瀝出來的鹽分。

 

 

來到這戰車營已經將近一個月了,但我還是像第一天來一樣,好像把油滴進水瓶裡一樣,不管怎麼搖晃始終都無法融合。

 

 

我感覺沒有人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任何一個人。

 

 

早上跑五千公尺的時候,我都企圖要跟上,但因為氣喘的老毛病,每次最後幾圈,肺就會因換氣不足而失衡,產生的震盪總像要把我整個人給吞噬,只能停下來休息。

 

 

我自認已拼儘全力,但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個想偷懶的人,一旦被掛上了這樣的標籤,我不管做什麼,都好像是為了要偷懶。

 

 

 

其實下部隊後的生活很單純,每天都被集合點名、打掃、清點裝備這些瑣事給佔據,或許是太過單純了,所以讓某些“雜碎”有閒功夫來欺負人。

 

 

 

 

李勝翔是我最肚爛的一個人,第一天抓著我衣領,要脅我的人就是他,在外頭可能是混幫派的吧,右肩上有一大片像梵文的刺青,感覺從第一天開始,欺負我就像注射在他身上的毒癮,而且癮頭越來越大。

 

 

 

 

每天晚點名完,他都會帶著幾個馬屁蟲,要我跟那兩個小鬼到中山室集合,接下來就是一陣沒來由的拳打腳踢,那拳頭的力道就像是我搞上了他女友一樣,但我從來不曾抵抗,也不曾求饒,我一直以為只要認命地接受他的拳頭,他就會認同我,或是感到掃興,但就如同我說的,他的癮頭只有越來越大。

 

 

老是說些軍中的事情,妳肯定感到有些無聊吧,但不說給妳聽,那些壓抑住的感覺好像會把腦門給漲開。

 

 

上次看妳來信,似乎在新工作挺適應,很開心妳能遇到好的前輩。

 

 

 

我還是沒有一天不想妳,我把妳的照片偷偷塞到了枕頭的套墊裡,每天晚上熄燈後,我都會在黑暗中等待著瞳孔適應,再拿出妳的照片思念。

 

 

 

我只希望妳知道,不管多麼痛苦,只要我還擁有著妳,就足以抵抗這裡一切荒謬的委屈。

 

 

 

愛妳

 

 

 

恩俊

 

 

 

 

 

 

 

 

 

 

民國九十五年十月一日

 

 

 

給茹萱:

 

 

 

很抱歉前幾天在電話裡有些失控,只是一聽到妳跟別人單獨吃晚餐,當下有點調試不過來,這幾天還是有許多糟糕的情緒,大多來自對妳用餐過程的想像,我想像他可能說了妳能懂的笑話,他可能點了妳最喜歡的宮保雞丁不加青椒,他可能碰了妳的手背,還可能用桌上的紙巾幫妳擦嘴。

 

 

 

「妳今天晚上真漂亮。」他可能會這麼說。

 

 

 

我知道這些想像很愚蠢,但他們不斷不斷地迴路,像我國中時的錄音帶,永遠卡在“挪威的森林”那首歌一樣。

 

 

 

我恨自己不在妳身邊,只能被困在這個鬼地方,這裡仿佛沒有任何一點值得開心的事情,我恨透了對著別人的腳步、恨透了手指貼緊褲縫時肌肉的緊繃感,恨透李勝翔那雞巴的嘴臉,我就像被關在密室裡,而有人正一點一滴地把氧氣給抽走。

 

 

 

最近那兩個小鬼可能也去拍了李勝翔的馬屁,現在每天晚上,只剩我獨自被叫進中山室了,我壓根不想透露他們又對我做了些什麼,只能說,拳頭上的發洩好像已經抑制不住他的癮頭,我也開始有一些想報復的念頭

 

 

 

前幾天站夜哨時,有隻蜈蚣不斷地靠近我,他踩踏著密密麻麻的腿,規律地朝我邁進,我原先試著忽略牠,每當牠爬近一些,我就往哨崗裡移動一些,但牠好像不想放過我,搞得我心神不寧,然而正當我放空幾秒,牠就趁勢爬進了我的迷彩褲,我慌忙地把牠抖了出來,用戰鬥靴在草地上狂踩,但牠仍在蠕動,我便拿出刺刀,將牠的腿一根一根地給割下來,終於,牠安靜的死了,我也終於能安心地站哨。

 

 

 

這大概是這幾週來,唯一讓我雀躍的事情,雖然只是阻止一隻蜈蚣的騷擾,但我感覺擁有抵抗的力量,看著牠被我四分五裂的軀體,有股莫名的驕傲,從我身體裡蔓延開來。

 

 

 

親愛的茹萱,希望妳能體會我對妳的思念有多麼龐大,我就像在一座荒涼的孤島上,而妳是遠處閃耀著的燈光,我暫時離不開,但那光線總會提醒我,這份孤獨只是暫時的。

 

 

 

 

 

 

我愛妳,我真的好愛妳,茹萱。

 

 

 

恩俊

 

 

 

 

 

 

 

 

 

 

民國九十五年十月十三日 

 

 

給茹萱:

 

 

我不懂什麼叫做「彼此先暫時冷靜一下」,我哪裡做錯了,請你告訴我。

 

我不懂什麼是「感覺追逐的目標已經不同了」,我哪裡做錯了,請你告訴我。

 

 

 

妳的來信我讀了上百次了,每次讀,每個字都像妳拿著瑞士刀在我心臟上割畫,我痛得想阻止,痛得想反擊,但因為是妳,我寧可倒在一灘血泊中,也不忍讓妳遠離我的身體,遠離我的生活。

 

 

 

那天晚上,李勝翔又把我拐進中山室,那倆小鬼架著我的雙臂,讓他一拳一拳打向我的腹部,我被打到跪下來嘔血,他一見我跪下,就直接站到我的面前,把迷彩褲連著內褲一起脫了,要我幫他口交,尿腥味撲鼻而來,強烈的噁心感從我胃部湧出,我拼命抵抗,但他們兩人牢牢地固定住我的頭,我沒有辦法,只能讓他的「東西」塞進我的嘴裡。

 

 

 

那一瞬間,我感覺身體裡,某個部分的我已經徹底死亡了。

 

 

 

 

他不斷地說些「爽吧」「嚐嚐大爺的滋味吧」之類的話,我則已經放棄了抵抗,直到他說「你女友肯定被人騎走了」,突然像有電流通過身體一樣,我馬上狠狠地咬了他的老二,那力道就像要把香腸給啃斷一樣,他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我只感覺嘴巴裡溫溫的,有像鐵一樣血的味道。

 

 

 

 

這件事讓我進了禁閉室,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李勝翔在地上掙扎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好笑。

 

 

 

我早就該給他們一些教訓了,現在他們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那天殺死蜈蚣驕傲的感覺又灌進了我的身體,只是這次灌得更滿,我有點後悔沒直接把他的老二給咬斷,我應該要咬斷的。

 

 

 

茹萱,妳嫌我懦弱,但我現在不一樣了,我變得強大了,我們之間不需要冷靜,只需要繼續愛著彼此,繼續擁有著就好,妳不能離開我,妳的照片佈滿了我的指紋,妳是屬於我的,永遠是屬於我的。

 

 

恩俊

 

 

 

 

 

民國九十五年十月三十日 

 

 

 給茹萱: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有人說用手寫一百次我愛妳,對方就會深深的愛上你,我寫了兩百次,我還可以再寫,我還想再寫。

 

我想念妳濕潤的唇,想念妳身上總有衣服剛洗好的味道,我想念妳的身體,想念我們的溫存,

 

妳是一陣漩渦,我全部的一切早已被妳捲走,妳不能還給我,妳沒權力還給我。

 

我馬上可以回到妳身邊,我都想好了。

 

我不管妳怎麼想,但我們不會分手,妳是我的唯一,我會證明給妳看。

 

 

 

過幾天就要離開禁閉室了,在這裡我被規定不能走斜線,連轉彎都要九十度轉,咬傷老二的事讓他們都很怕我,我很享受他們刻意閃避的眼神,好像我是某種叢林裡的野獸,他們可能覺得我是瘋子吧,但我不是。

 

 

 

這裡除了不能吃肉之外,每天都有操練不完的體能,他們嘗試著想把我給榨乾,想把我體內的怨氣給擠出來,但有些東西是汗水帶不走的,他們永遠在那裡,我只感覺有越來越多的能量在我身體裡累積著,我準備好了,我完全準備好了。

 

 

 

 

茹萱,我愛妳。

 

 

 

恩俊

 

 

 

 

 

 

 

民國九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  

 

 

給茹萱:

 

 

我等等就要逃離這裡了!

 

我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等他們發現李勝翔的時候,應該會很吃驚吧,不知道他們會在哪裡發現他,是伙房的冰箱,還是連兵社裡沒在用的廁所,我希望他們在鍋爐間發現他,我把他的右手臂留在那裡,為了美觀我連他的肩膀一起割了下來,這樣就能保留他完整的刺青,我想,那大概是他身上剩下,唯一完整的地方。

 

 

 

那兩個死小鬼我把他們隨意地擺在寢室的置衣櫃裡,儘管我在禁閉室訓練了體能,但在處理完李勝翔之後,我真的沒力氣再肢解他們了,不過我還是象徵性地把眼珠給挖了出來,現在放在忠誠袋裡,打算回程的路上,可以像扔石頭一樣,把他們的眼珠扔進某條河裡,那肯定會充滿樂趣,希望它們可別因為壞死而萎縮。

 

 

 

 

 

我原本以為把李勝翔分屍,會讓我打從內心的歡欣,但並沒有,真正讓我開心的,是他在死之前眼神中的求饒,還有口中的呻吟,我甚至把放在他口中的碎布給抽出來,就為了更清楚地聽到他的呻吟,我感覺更認識他了,他比他的外表要懦弱太多了,這大概是死亡才能逼出的真相吧。

 

 


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完成這些事,是妳給了我力量。

 

 

我知道我必須回到妳的身邊,無論需要花什麼代價。

 

無論妳現在跟誰在一起,我都會讓妳看清楚真相,讓妳知道誰才是真正願意為了妳,付出一切的人。

 

抱歉信紙沾上了許多血漬,我急著把這些心情寫下來分享給妳,連手都還沒洗呢。

 

雖然妳這陣子都沒接我電話,但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妳期待嗎?

 

茹萱,我愛妳,永遠地愛妳。

 

 

 

恩俊

 

 

 

 

 

 

這天一早,茹萱從剛搬進的新租屋信箱收到恩俊的來信,她有些吃驚還能收到恩俊的來信,這封已經是第七封了。

 

 

 

信封的封口,有大量乾掉的膠水,像有人發瘋似地亂塗,茹萱摸著那透明還有點黏性的顆粒,沒拆封就只是把信先擱著。

 

 

 

她拿出了收藏前六封信用的小鐵盒子,把信一封一封地攤開來,其中一封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血漬。

 

 

 

她看著住家的前門想著,

 

 

 

「恩俊會不會來找我呢?」

 

 

 

門鈴始終沒有響,但好像能聽到戰鬥靴在門外踱步的聲音。

 

 

 

 

 

 

 

n3   

(寫完發現歇斯底里的瘋子很難用第一人稱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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