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站在開完第二次刀的母親身旁,他幫她撥了撥瀏海,母親的臉色已不像先前蒼白。
他坐了下來,把好幾張繳完費的醫院收據,全收進包包裡。
王醫生站在床尾,填寫著掛在病床前的病歷表。
「何太太,你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喔。」王醫生說。
「我兒子前幾天晉升,我心情特別好。」何明的母親笑著說。
何明也微笑著,在旁邊幫母親削著蘋果。
「晉升了啊,可真不容易。」王醫生說。
「只是運氣好而已啦。」何明說。
「才不是運氣呢,這個月他每天都在加班。」他母親說。
「上班族可真辛苦,聽說在職場上,常常都得爭得你死我活的。」醫生說。
「你死我活啊?沒有那麼誇張啦。」何明會心一笑,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母親。
你死我活這句成語,讓何明不禁想起前幾天在深山裡挖著洞,埋藏屍體的畫面。
故事得從好幾天前說起。
一.
那天一早,何明從睡夢中驚醒,背脊濕了一大片,他坐起身來,用力地大口呼吸,他看著月曆上隋棠的鎖骨,聞著房間裡衣服沒晾乾的味道,感受一切自己身在真實世界的元素。
何明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但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月曆上的叉叉已經畫到五月底了,那正是會計事務所最忙碌的時候。
他來到“海濤會計師事務所”已經三年半了,今年的他開始擔任小組長帶頭查賬,負責數間公司的財務報表,等五月的報稅季節結束後,何明有不小的機會可以晉升,這使得他更加拼命,連續好幾週都在公司待到半夜,就為了提升報表的準確性。
上班前,何明早餐吃著蘇打餅乾,看了看餐桌上那張醫院昨晚開出來的付費明細,他母親因為子宮肌瘤開了刀。
那張付費明細,他昨晚已看過好幾遍,所以他沒再攤開,直接把它對折了好幾次,放進公事包最底層的內袋,擱在車貸與房貸的繳費單旁。
上班途中,他開著兩年前貸款買下的Yaris,卻在路上塞住了,車道上的車像玩具店裡的模型一樣動也不動,雖然時間還早,但照這誇張的塞法,肯定趕不上打卡的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但何明的車卻還卡在原地,廣播裡,趙少康用著厭煩的語速談論著國民黨內鬥,何明的手不斷在方向盤上來回滑動,他數度將頭探出車窗外,但車陣實在太長,根本看不出塞車的原因。
他看了一眼車上的時間,心一橫,油門踩到了底,就把車開進違規的對向車道,直奔公司而去,一路上好幾次都差點跟對向的來車擦撞,但何明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二.
當何明進到辦公室,還在為剛剛趕電梯的衝刺喘氣時,他的主管已經站在打卡鐘前等著他了。
「等等來辦公室找我。」他主管說。
何明遲到了五分鐘,這是三年以來,他第一次遲到。
何明一進辦公室,就急忙找他的組員阿德拿財務報表。
「你怎麼遲到啦?」阿德問。
「趕快先把報表給我。」何明神色慌張。
阿德手忙腳亂地拿出報表,何明飛快抽走。
「謝了。」
何明臨走前又問。
「我借你的悠遊卡呢?」
「我幾天前就還你了。」阿德一臉無辜。
「喔。」
何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得先拿報表給主管。
他的主管叫做劉表,去年才空降到這部門當經理,雖然總會用兩側頭髮掩飾,但還是遮不住早已禿頂的事實。
何明上前遞了報表,劉表接過後,斜眼看著何明。
「你身為組長就以身作則嘛,老是遲到這麼久,你的組員會怎麼想。」劉表說。
「對不起...早上塞車很嚴重。」
「還有藉口呀?難道只有你開車上班嗎?辦公室這麼多人就你一個遲到。」
「準時是最基本的素養,想要成功,時間觀念是...」
何明耳裡聽著劉表的訓話,眼睛卻望向劉表身後一顆陳金鋒的簽名球,每次聽劉表訓話時,他都會看幾眼那顆放在透明玻璃盒中的鋒哥簽名球,一方面他是個棒球迷,一方面這麼做,能轉移他對劉表的不爽。
「我每天第一個進辦公室,就是希望用實際作為來當你們的模範。」劉表繼續說。「我最討厭說教,但就是看不慣你們年輕人這麼沒規矩。」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何明看著劉表童山濯濯的頭頂,暗想著他大概是中了每說教一次,就會少一撮頭髮的魔咒。
「你這種表現,絕對會影響考績。」劉表說。
在這封閉的企業體系下,考績是唯一能分辨員工努力的標準,不管你多拼命,只要主管給你一個乙等,那你所有的努力都將枉然。
這也就是劉表為啥這麼婊的原因,權力總是使人腐化。
其實很多同事,都甘願少領一點錢,也不願被考績壓力綁架,但對何明來說,唯有甲等的考績,才能讓他拿到那一大筆晉升獎金,這是他對抗公事包裡那隻帳單怪獸最快的方法。
「我真的不會再遲到了。」何明頭低了下來。
劉表搖搖頭,看了幾眼何明交給他的報表。
「明天再把豐興跟全代通的報表交給我。」
「經理,我們已經儘量超前進度了,但今天要再完成兩間恐怕有點困難...」
「困難?五月底大家都在拼命的呀,只有你還大搖大擺地遲到半小時。」
誰不拼命?我已經連續三個禮拜都快十二點才回家,你這禿頭怪每天都準時下班,到底有啥資格跟我說這些廢話。
而且我才遲到五分鐘!五分鐘!
「我知道了。」這是何明最後說出口的話。
三.
那天晚上,一如預期,時針已經走過了十二點,何明的桌上還是被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塞得不見縫隙,他的組員都已回家,何明在八點半時就讓他們先走,他不想因為自己的遲到,連累了組員。
他搖了搖早就喝光的伯朗咖啡,打了個哈欠,把桌上報表撥出個空隙就趴著睡著了。
不久後,何明又做了和昨晚一樣奇怪的夢。
他像靈魂出竅一樣,從夢中活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可以走動、可以呼吸,他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臉,好像也會痛。
何明就以這奇怪的狀態,在昏暗的辦公室裡走動,他先是繞到阿德的辦公桌,翻了翻抽屜,果然在兩本網路小說的夾縫中,找到先前借給他的悠遊卡,那是陳偉殷特別紀念版的悠遊卡。
“還說早就還我了,阿德這王八蛋果然是在說謊。”何明心想著,並把阿德的椅子給推倒。
他把悠遊卡收進了口袋,看著眼前劉表的個人辦公室,突然間,他像想到什麼似的,馬上衝進了去。
他當然是為了那顆,肖想好久的鋒哥簽名球。
何明把它從透明玻璃盒中拿了出來,仔細地端詳鋒哥簽名的筆觸。
球放下之後,何明看向牆上劉表的沙龍照,他一想到劉表早上那討人厭的嘴臉,就索性將他桌上的印表機用力地往地上摔去,紅綠色的墨水將地毯染成一片深咖啡,印表機內裡的零件也全都散落一地。
何明接著開始大肆破壞,他把桌上的馬克杯、滑鼠、筆記型電腦全都砸爛,連掛在牆上的證照、證書,何明也都爬上椅子,將它們一一摔爛。
站在陷入一團混亂中的辦公室裡,何明露出了笑容。
他再次望向牆上那張,劉表用玻璃相框錶起來的沙龍照,那是他打算最後砸爛的東西。
他拿起了鋒哥的簽名球,扭了腰,用了極大的力道砸向那相框。
然而,就在球飛往相框的瞬間,他突然聽到。
「何明!」
他驚醒了,背脊一片濕。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陳瑁,同期進公司的同事,眼窩旁總掛著黑眼圈,臉很長,下巴很尖,如果成語字典要在“尖嘴猴腮”旁邊放一張參考照片,陳瑁絕對會是第一選擇。
陳瑁也很對得起這長相,總是喜歡在辦公室裡興風作浪。
「你睡在這幹嘛?今天早上遲到想博取同情呀。」陳瑁說。
「沒有,趕報表不小心睡著了。」何明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剛剛的夢境仿佛還歷歷在目。
「就你一個人?」
「我讓組員們先回家了。」
「你少裝英雄,我的組員沒人敢比我先走。」
「大家都辛苦了。」何明沒興趣跟陳瑁鬥嘴。
「你知道再過幾天,劉表就會決定晉升人選了吧。」
何明點點頭。
「你可不要再遲到了喔。」陳瑁露出不懷好意的的笑容。
「你如果忙完就先回去吧,等等我關燈就行。」何明作勢收著桌上的東西。
「我本來已經要走了,只是聽到你們這有聲音就來看看。」陳瑁說。
「什麼聲音?球的聲音?」剛剛的夢讓何明脫口說出突兀的話,他不自覺露出尷尬的神情。
陳瑁注意到了何明的表情。
「可能聽錯了,沒事我就先走了。」陳瑁說。
陳瑁說完就離開了,何明離開公司前,特別走到劉表辦公室前檢查了一下,看起來一切安好,也就沒再想太多。
四.
儘管身體已疲累不已,何明還是趕到醫院去探望剛開完刀的母親。
「感覺好一點嗎?」何明攪拌著半路上買的豬肝湯,用筷子把豬肝搗碎。
「傷口的地方還是不太舒服,你怎麼每天都這麼晚才下班呀?」何明的母親半弓起身子靠在床邊。
「最近剛好特別忙。」
「自己身體顧好比較重要,工作不是生命的全部。」她說著就乾咳了幾聲。
何明沒有回話,只是幫她拍了拍背。
這時王醫生走了進來,他不是何明母親的主治醫生,而是負責關注病人心理狀況的精神科醫生,他很快地跟何明敘述了他母親的近況。
他離開病房後,何明馬上跟了出去,在走廊上攔住了醫生。
「不好意思,王醫生,我有些事情想請教。」
「是家母的事情嗎?」
「不是不是,我是想請問,人有可能在夢中“靈魂出竅”嗎?」
「怎麼會這麼問呢?」
「我這幾天的夢都很怪異,我好像從夢裡活了起來。」
「活了起來?可以更詳細一點嗎?」
「我就跟在真實世界的感覺一樣,可以做任何事。」
「這聽起來像是夢中夢。」
「還是做夢嗎?」
「夢中夢的確還是夢,這種情形通常都是疲勞所造成的,何先生你最近有可能過度疲勞了。」
何明心中還是有些疑慮,但不好意思多打擾,就點了點頭向醫生道謝。
回到病床旁,他母親已經睡著,他坐在旁邊的躺椅上,在醫院裡待了一整夜,隔天早上醒來,何明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便直接前往公司。
五.
他早了二十五分鐘到公司,全辦公室只有陳瑁比他還早,何明向他點頭早安,陳瑁卻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眼神。
回到位置後,他拿著鐵尺,一欄欄的對著昨晚報表上各科目的數字,但疲累的身體讓他無法專注。
同事們慢慢的到來,何明的組員也一個個的打卡,就只剩阿德還沒到,時間一過八點整,就看到劉表走到打卡鐘前,露出誰遲到就要教訓誰的神情。
兩分鐘後,阿德狼狽地衝了進來。
「有沒有時間觀念啊。」劉表拿著阿德的打卡表。
「對不起...」
想當然地,劉表肯定抓住這個機會,表現了他仗勢欺人的天賦,仿佛阿德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一樣。
何明的同情心油然生起,但也無能為力,他收起了桌子,把雜亂的紙張塞進抽屜,把幾冊上半年的資料夾拿了出來,這才發現他那張「陳偉殷版悠遊卡」就壓在資料夾底下。
他看向阿德,想起了昨晚的夢境,在印象中,他確實有從阿德的抽屜裡找出這張悠遊卡。
難不成我的夢是真的?
當何明還在迷惘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劉表分機打來召見,他馬上把昨晚趕出來的報表,敲敲桌子整理成可以一次拿去的狀態。
「你拿那些要幹嘛?」一進辦公室劉表劈頭就問。
「這是豐興跟全代通兩間公司的報表,已經全部—」
「我現在沒有要看這些。」
何明馬上把報表放到身後,退後了幾步。
「你看看你昨天一遲到,今天你組員就跟著遲到。」
「領導者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我昨天說過的。」劉表推了推眼鏡,一臉教官在問國中生的神情。
「以身作則。」何明小聲地說。
「以身作則嘛!何明,我看你下個月就別想晉升了。」
何明點了點頭。
聽到無法晉升讓何明抿著下唇,露出不安的神色,他試著多說些什麼,來爭取劉表的好感。
當他思考的時候,忍不住又望向劉表身後放簽名球的玻璃盒。
裡頭居然是空的!
劉表持續談論著職場上該有的態度,但何明眼神已離不開那個空的玻璃盒,昨晚的夢境再次重現,他試著回想,但畫面就停在他把球丟出去的瞬間。
離開劉表辦公室後,何明開始緊張了起來,他知道那顆簽名球對劉表有多重要,那是他女兒在L.A的時候,親自請鋒哥簽名的,每天下午劉表都會用專門的擦拭布,小心地擦著那顆球,他要是發現球不見的話,肯定...
「組長們,通通給我進來!」劉表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大喊。
何明、陳瑁還有另外三個同期晉升組長的職員,一起進到了劉表的辦公室。
「是不是有人偷了我的簽名球?」劉表神情嚴肅。
大夥都面面相覷沒人搭腔,只有陳瑁望了何明一眼,何明迴避了他的眼神。
「除了你們,沒有其他人會進我的辦公室。」
「報告經理。」陳瑁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說什麼?」劉表語氣包容,陳瑁平常拍馬屁不遺餘力,是劉表心中的愛將。
何明一看陳瑁開口,手緊緊抓著褲縫,準備好要解釋昨晚的情況,但他實在沒把握把「夢遊」這奇怪的現象給說清楚,他在腦中的辯解,自己聽來都不合邏輯。
陳瑁說話前,又瞄了何明一眼,但何明太過緊張沒有發現。
「報告經理,我想各位同事們,都沒有動機偷您的簽名球。」陳瑁刻意放慢語速說「我們敬重那顆球,就跟敬重您一般。」
「對阿經理,我們不可能去動你的球。」景祥在旁搭腔。
「經理,我們都很敬重您的球。」其他組長也一一回應。
何明鬆了口氣,但劉表的臉色並沒有因此和緩,反而像被吹漲的氣球,越來越緊繃。
「你們都出去。」劉表說。「陳瑁,去幫我把警衛找來,我自己看監視器畫面。」
何明回到自己座位後,手心的汗像剛擰完毛巾,他不知道監視器畫面裡,到底會拍到些什麼。會有自己砸爛東西的畫面嗎?
當他還在疑惑時,陳瑁從後頭出了聲。
「何明,我知道是你。」陳瑁說。
「我...我沒有...」
「昨晚留在辦公室的,就只有你一人。」陳瑁眼神銳利地看著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瑁端詳著何明神情的變化,而後露出了笑容。
「你放心,我已經幫你搞定了。」
陳瑁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光碟。
「警衛已經幫我把昨晚的畫面全洗到這了。」
「那劉表去—」
「警衛我已經買通了,劉表絕對看不到昨晚的畫面。」
「你為何要幫我?」何明問。
「我自有安排。」陳瑁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劉表要是知道我偷了他的球,這三年的努力大概都白費了。」
「我知道,所以接下來,你得乖乖聽我的話。」
「嗯?」何明皺著眉。
陳瑁把光碟緩慢地擺回口袋。
「乖乖聽話,我就會把光碟還給你。」
何明看著眼前的陳瑁,他明白這個人是辦公室裡最危險的角色,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那隻怪獸,已從公事包裡伸出牠的立爪,不安分地發出低鳴,要是劉表知道了真相,那何明的世界,就會瞬間被牠吞噬。
六.
這天晚上,何明又獨自待在辦公室加班。
連日加班讓何明的眼皮重如泰山,儘管報表上的數字,已經開始群魔亂舞,但何明不敢再睡著。
就在這時候,景祥從辦公室另一頭走了進來,他是何明同期最好的同事,人胖胖的,個性很單純,時不時就會帶女友烤的餅乾分給何明。
「何明,你怎麼還沒走呀?」
「加班囉。」何明苦笑著。
「哎,聽人家說什麼會計師生活很穩定,結果勒?你看我光五月就瘦了快兩公斤。」
何明看了看景祥突起的肚子。
「撐過五月吧,下半年就不會這麼累了。」何明說。
「希望囉。」景祥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也回來加班嗎?」
「才不是,我是為了那顆蠢球回來的。」
球?
何明把手中的作業暫停下來。
「劉表的簽名球?」何明問。
「對,陳瑁下午跟我說,他知道小偷是誰,他說只要我凌晨十二點溜進辦公室,就一定能捉到小偷。」景祥一副擔心有別人偷聽的樣子。
「陳瑁知道小偷是誰?那他怎麼不直接跟劉表說。」何明在心中不斷盤算著陳瑁到底想搞什麼詭計。
「你也知道那傢伙,老愛搞些厚黑學,職場潛規則之類的鬼東西,誰知道他這次又想幹嘛,我只是很單純地想,要是能抓到兇手找回那顆球,劉表對我的印象或許會改觀,他老是看我不爽。」
何明點了點頭,看看電腦上的時間,正好越過凌晨十二點,辦公室空無一人,就只有自己和眼前的景祥。
「如果小偷會來,那我們是不是該躲起來?」何明問。
景祥看著何明,就這樣過了漫長的好幾秒。
「有道理。」景祥把椅子擺了回去,示意要何明跟著他。
他們蹲在離辦公室入口約三十公尺的座位下,等待著兇手現身。
「陳瑁真的知道兇手是誰?」何明小聲地問。
「誰知道,我覺得球說不定就是陳瑁偷的。」
聽到景祥懷疑起陳瑁,何明不禁覺得好笑,但他不好意思再欺騙景祥。
「我們還是先別說話好了。」何明說。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等了將近十分鐘,但沒有半個人出現,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
「他馬的,被那死陳瑁騙了。」景祥站了起來,抖了抖他粗大的雙腿。「我要回家了,整個白忙一場。」
「我們順路,我等等載你回去吧。」何明說。
景祥開心地答應。
七.
隔天的午休時間,何明再次趕到母親的醫院。
醫院裡的病人各個神情疲憊,何明感覺自己跟他們像是同類。
何明看母親正在午睡,便把買來的瘦肉粥擺在旁邊,自己看起了報紙。
王醫生經過走廊時看到了何明,便走進病房。
「何先生,你母親的傷口一直沒能完全癒合,她最近情緒也不太穩定,希望你能多陪陪她。」王醫生說。
何明點了點頭。
「醫生,我還想談談上次夢境的事情。」
「又做夢了嗎?」
「是同一個夢,只是...」何明斟酌著要如何詢問球消失的事情。
醫生看他還在思考就接著問「在夢中,你有什麼特別的行為嗎?」
砸爛劉表辦公室的畫面一閃而過何明的腦海。
「特別的行為嗎?」何明遲疑了許久。
「如果想不到也沒關係,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根據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我們在夢境出現的自己,通常是藏在意識裡的“本我”。」
何明輕皺了眉。
「“本我”其實就像是沒有受過社會化的自己,他是由本能慾望所構成,像是饑餓、憤怒、性衝動等等。」
「我會這麼問,就是希望透過夢中的行為,去探討你現實生活中的壓抑,畢竟病人住院對家屬來說常常是很大的壓力。」
「壓力應該還好。」何明持續點著頭。「醫生,其實我是想請問你,夢...有可能跟現實連結嗎?」
「與現實連結?」
何明將他意外拿回悠遊卡的事說了出來,王醫生聽完之後,陷入了一陣長考。
「這的確有些古怪。」
「是非常古怪,我擔心到甚至不太敢睡覺。」何明苦笑。
「我暫時無法給你解答,但我相信這絕對與你的疲勞有關,你試著放鬆一點,或許情況就會好轉。」
何明再次跟醫生道了謝,但他知道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回到辦公室後,何明想著王醫生提到的“慾望”,那是個陌生的字眼,他每天像被顆巨大的輪胎追著,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衝,根本顧不著身後那些被碾壓過的渴望。
他打開公事包,瞥了一眼最底層的內袋,又馬上將公事包關了起來放回腳邊。
「我有任務要給你了。」陳瑁走到了何明的辦公桌前,趴在隔板上說。
「你昨天跟景祥說了什麼?他凌晨還回來辦公室。」何明臉色不悅。
陳瑁聽到就笑了。
「你提到他正好,這任務就跟景祥有關。」
「你想幹嘛?」何明問。
「除掉景祥。」
「除掉?」
「這對你也有好處,劉表不可能讓每個組長都晉升,我們的競爭者當然是越少越好。」
「你到底想怎麼樣?」何明問。
「棒球被偷的事情,我們就嫁禍到他頭上。」陳瑁再次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不要。」何明馬上拒絕。
「我這有昨晚他回辦公室的監視器影像,只要再加上你一點點的假證詞,我敢保證,劉表就會幫我們除掉那個死胖子。」
「我絕不會陷害景祥的。」
「我不會強迫你,選擇權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口袋有兩份畫面,一個是你的、一個是景祥的。」
陳瑁兩手像天平一樣上下擺動著。
「你自己決定吧。」陳瑁說完就轉身離開。
八.
陳瑁走後,何明一整個下午都神情恍惚,只是一直盯著螢幕保護程式裡的水管像樹枝般的生長,那不斷生長的水管,就像他心中陰暗的面積,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密集。
就在下班前,陳瑁把光碟交給了劉表。
劉表看了監視器畫面後,就馬上認定景祥偷了他的球。
景祥不停解釋,試著還原昨晚的情況,肥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一顆顆滾動下來。
「何明!何明也在場,他可以證明我說的話。」景祥心急地指著坐在外頭的何明。
何明被請進來後,臉色蒼白,不停眨眼,額頭也冒出幾顆汗珠。
「昨晚景祥回辦公室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場。」劉表問。
「是的,我正在加班。」
「他回來幹什麼的?」
「他告訴我,他要處理“球”的事情。」何明吞了一口口水。
「有說要處理什麼嗎?」
「沒有。」
「我說我要回來抓小偷!我跟你說陳瑁要我來抓小偷!」景祥著急地要跳了起來。
劉表望向何明。
何明調整了自己眨眼的頻率。
「他沒有提到小偷,只是一直在辦公室裡徘徊,後來,他看我一直沒離開,就自己默默地走了。」何明說。
何明眼神直盯著劉表,連餘光都不敢瞄向景祥。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何明。」劉表說。
何明示意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劉表的辦公室,回到座位時,他仿佛還能聽見,景祥解釋到喉嚨沙啞的聲音。
劉表當天就辭退了景祥。
景祥離開前那充滿惡意的眼神,何明這輩子都忘不了。
那天晚上,下班時間已過,辦公室卻還是熙熙攘攘,許多同事討論著景祥被辭退的事情。
何明嘗試專注在工作上,但景祥的事讓他精神備受折磨,那充滿恨意的眼神彷彿還一直盯在他身上。
何明看向陳瑁,發現他到處跟同事分享著景祥被辭退的過程,他模仿著景祥驚慌的樣子,臉上還帶著笑意。
何明將拳頭握緊,他好想衝進劉表的辦公室自首,但他沒有,他將臉埋進自己的雙臂,試圖讓黑暗遮掩住內心的罪惡與怨恨,但這黑暗只讓疲累的他,忍不住睡著了。
九.
過不了多久,那個奇怪的夢境又發生了。
他環顧著辦公室,發現一切就跟剛才現實世界一模一樣,陳瑁就坐在位置上,模仿著景祥的樣子。
只不過夢裡的陳瑁,臉好像更長,笑容也更加猥瑣。
陳瑁發現何明正在看他,便指了指自己放光碟的口袋,露出藐視的笑容。
何明很快地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衝向陳瑁,狠狠地就朝他的鼻頭揮了一拳。
「幹你娘勒。」何明喊著。
陳瑁來不及閃躲,一拳被揍倒在地,鼻樑歪斜,鼻孔下噴射出兩條血絲。
旁邊的同事全都面無表情地望向何明。
陳瑁摸著鼻子呻吟,還沒能站起身,何明捲起了袖子,舉起桌上的電腦鍵盤,往他頭上揮去,他不斷地揮舞,好幾顆按鍵都彈飛了出來。
何明看著滿臉是血的陳瑁,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接著拿起身旁的滅火器,拔了插銷,舉起噴管,就往陳瑁臉上噴,那噴嘴強勁的力道,把陳瑁嘴裡的好幾顆牙都連根拔起,白色粉末不斷地灌入他的口中,五官全都溢出了白色汁液,但何明沒有停手,他接著用滅火器堅硬的底部,往陳瑁的頭用力地捶打,各個角度不停地捶打,直到地板上剩下一灘摻著白色粉末的肉泥,他才停了下來。
「操你媽的。」何明把滅火器扔到一旁,用腳踢了踢陳瑁的屍體,一個沒有頭的屍體。
何明蹲了下來,手伸進陳瑁沾滿血跡的上衣口袋裡,正當他要掏出光碟的時候。
手機鈴聲響了,他再次驚醒。
何明醒來後滿頭是汗,他接起了手機,是醫院打來的。
他母親因為傷口感染,必須動第二次刀。
因為又要另一筆費用,所以院方必須徵求何明的同意,他當下就答應了。
何明很快地起身趕去醫院,離開前,他再次看向陳瑁,陳瑁座位旁的紅色滅火器插銷沒有拔出來,陳瑁的臉也完整地令人厭惡。
趕到醫院後,何明的母親已經被推進手術房,他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戒煙海報上爛掉的肺,讓他想起剛才那灘陳瑁化成的肉泥。
他試著翻閱雜誌,但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王醫生這時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病歷,並沒有注意到何明。
「王醫生。」何明喊道。
「何先生,你趕來了啊,你母親是在十分鐘前進手術房的,這次手術比上次的還複雜,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何明點了點頭。
王醫生點頭後,就繼續往下一間病房走。
何明停頓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王醫生,我又做了那種夢。」
「跟之前一樣的夢?」
「一樣的情況,只不過這次我在夢裡做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醫生把手中的病歷夾蓋了起來。
何明遲疑了幾秒。
「我也不知道做這種夢,是什麼意思。」
醫生沒有說話,彷彿在等何明接著說。
「我夢見我殺了人。」
「是認識的人嗎?」
「不...不認識。」
「完全沒見過的人?」醫師看著何明。
何明點頭。
「夢見殺人是很正常的,我也有夢見殺人的經驗。」
「但我的夢太真實了,讓我感覺怪怪的。」
「其實在客觀的解夢原理,殺害陌生人是有正面意義的,通常代表著我們壓力正在釋放。」
何明專注地聽著。
「但如果是熟人就完全相反了。」
「完全相反?」何明問。
「這就是我特別問你認不認識的原因,殺害熟人通常代表著壓力已累積到身體無法負荷。」
「那我知道了,醫生我還是想請問你,有沒有比較積極的辦法,可以讓我不再做怪夢。」
「正如我之前說的,你需要大量的休息,要知道,當我們身心超過負荷的時候,就很容易分不清楚現實跟夢境之間的分別。」
何明一臉苦惱地點點頭。
「我幫你開個輕劑量的安眠藥好了,希望能改善你的情況。」
「真是謝謝你。」何明總算露出了笑容,他不想再做那種怪夢。
何明掛了號拿了處方籤之後,馬上趕到櫃檯領藥。
「雖然這是輕劑量的,但請不要一次吃兩顆以上,會產生一些副作用。」櫃檯護士說。
何明點了點頭,把安眠藥放進了胸前的口袋。
回到病床旁,他母親一臉蒼白地打著點滴,好像想說些什麼,但又沒有力氣。
何明用棉被包裹好母親的腿,將床頭旁的水仙花換了水。
不久後,母親睡著了,院方人員拿了今晚開刀的費用明細給何明。
何明看了一眼就將它揉成紙團丟到一旁,過幾秒後,他起身把它撿了回來,將紙團緩緩攤開,對折幾次之後,收進了公事包。
「媽,我還是得先趕回公司。」何明在睡著的母親耳邊輕聲說。
十.
回到辦公室後,同事已經沒剩幾個人。
何明把桌上散落的報表,開始一張一張地整理、對齊。
「你今天證詞說得可真不錯。」陳瑁走到何明身後,用輕蔑的語氣說。
何明繼續做著手邊的事情,臉色鐵青。
「使壞的感覺怎麼樣呀?」陳瑁把手搭上何明的肩膀按摩著。
何明把他的手甩開。
「沒什麼事的話請你離開,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我來找你當然是有事啊。」
何明收桌子動作變成一種自動導航,他無法不仔細聽著陳瑁說的話。
「你又要我做什麼?」何明問。
陳瑁一臉神祕地帶著何明走到了辦公室陽台的吸煙區。
「這件事有點私人,我不想被辦公室的人知道。」陳瑁在何明的耳邊說「我希望你監視我的老婆。」
「監視你老婆?」
「我希望你暗中監視我的老婆。」
「這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麼要找我?」
「這件事真的很丟臉,我不希望任何外人知道。」陳瑁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何明忍不住心軟了一下。
「你等等跟著我回家,然後,偷偷躲在我們房間裡。」陳瑁說。
「躲在你房間,這會不會...」
陳瑁沒有理會何明繼續說。「我需要你幫我抓姦。」
「這...你怎麼不用隱藏攝影機或找徵信社之類的。」
「何明,我有我的考量,這事完成後,我保證把光碟還給你。」
陳瑁眉頭緊皺,何明從來沒看過他這樣。
「好吧。」何明無奈地答應。
那天晚上,何明開車載著陳瑁,往陳瑁的家中前進。
一路上,兩人沒有多交談,何明透過車內的鏡子偷偷觀察陳瑁,陳瑁面無表情,剛剛辦公室裡苦惱的表情,已消失在他臉上。
另外,何明不經意地注意到,有一台紅色的轎車,從他們一離開辦公室,就一路跟著他們的車,何明猜想可能只是個巧合。
十一.
到了陳瑁的住處,是間位在一樓的套房,他們走進屋內,他老婆並不在家。
屋內空間很小,大概才十坪吧,除了臥房,餐廳客廳全都擠在同一個空間。
陳瑁急忙將何明帶進臥室。
「你就躲在這衣櫃裡。」陳瑁說。
何明捲曲著身體擠了進去,那是一個直立的木頭衣櫃,掛滿了男性的冬天大衣。
「你就在裡頭等著吧。」陳瑁邊說邊把衣櫃的門關了起來。
何明衣櫃關上前,突然瞥見臥房的窗外有個人影,但他並沒放在心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何明在衣櫃裡試著調整到舒服的姿勢。
他透著微小地隙縫,觀察著臥房不變的景象,唐納川普的海報、小丑女造型的壁貼紙,單人床上那泛黃的枕頭。
何明越等越覺得不對勁,因為他從頭到尾就只聽到陳瑁一個人走動的聲音,完全沒聽到陳瑁口中的「老婆」。
他輕推衣櫃的門,才發現已經從外頭鎖死了。
何明輕拍了幾下衣櫃的門,沒多久後,陳瑁出現了。
「何明,你有沒有看到我老婆?我老婆呢?」陳瑁用誇張的神情著急地說。
「讓我出去。」何明說。
「哈哈哈哈,我自己一個人住快五年了,你居然會相信我有老婆。」
陳瑁在衣櫃外笑著。
「幫我抓姦這麼蠢的事情你也相信。」
「你到底想幹嘛?」何明拍著衣櫃的門。
「我得除掉晉升路上的所有障礙。」
「你瘋了嗎?」
「我才不瘋,我這是執著!你才瘋了吧,我只不過用一張空白光碟,就把你騙的團團轉。」
陳瑁說著就把光碟從衣櫃的細縫塞了進來,何明接過了光碟,不再拍衣櫃的門。
「空白光碟?你什麼意思?」
「劉表的球是我拿走的。」陳瑁說。
「球是你偷的?」
「一直都是我偷的呀,天知道你中了什麼邪,居然覺得球是你偷的,我只好利用你順勢把景祥趕走。」
何明咬著牙,在腦中拼湊陳瑁口中的劇情。
「別擔心,明天中午我就會放你出來。」陳瑁貼著衣櫃的門說。「到時候,劉表應該會很“欣賞”你再次遲到的表現。」
「你做這些事,就只是為了晉升?」何明說。
「只是晉升?對,我就只是為了晉升,你才不會瞭解這種心情,我一定得要晉升。」
何明在黑暗中沒有回話,他比誰都還懂得這種心情。
「我明天會告訴劉表所有真相。」何明說。
「好好想你的說詞吧,你有一整晚的時間。」陳瑁說完就打開電視,躺上了床鋪。
接下來,何明無論發出什麼聲音,陳瑁都當他不存在一樣。
時間不斷地流走,何明在漆黑的衣櫃裡,看著睡著的陳瑁,無助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知道無論明天說什麼,劉表都不可能相信。
他想起母親蒼白的臉頰,想起景祥抱著紙箱離開辦公室的模樣,他看到那隻怪獸,從公事包裡飢腸轆轆地爬了出來,張大了嘴,露出滿口的獠牙。
他即將被吞噬,就在這擁擠渺小的衣櫃裡。
他看著陳瑁狹長的臉,下午的夢境又回到了他腦海。
他馬上吞了顆胸前口袋裡的安眠藥,沒幾秒之後,又再吞了兩顆。
過不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睡著了,但又異常地清醒。
那種怪夢的狀態又出現了。
何明奮勁踹開了衣櫃的門,跑到隔壁廚房,捲起袖子挑了把菜刀。
他很快地回到房裡,舉起菜刀就往陳瑁的身上插去,陳瑁發出了慘叫,何明馬上橫著刀割向他的喉嚨,鮮血如湧泉般噴出。
接著何明像打地鼠一樣,在陳瑁身體上來回地插著那把菜刀,一下插出好幾個窟窿,接著他繞著肚臍畫了一個大圓圈,讓陳瑁腹腔的腸子全都流了出來。
就在他打算繼續虐殺陳瑁屍體的時候,他感受到一陣巨大的疲累感,他打了一個的哈欠,將菜刀丟到一旁,沒多久後,就倒在地上睡著了。
十二.
等到何明醒來的時後,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台行駛汽車的副駕駛座上,外頭一片漆黑,看似正開往深山裡。
他撐著沈重的眼皮,瞄向旁邊開車的人,才發現那人居然是景祥。
何明不斷試著回想發生了什麼事,但可能是吃了過多安眠藥的副作用,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醒啦?」景祥問。
「發生了什麼事?」
「我就知道陳瑁才是偷球的人!」景祥語氣中帶著氣憤。
「你怎麼知道的?」
原來景祥不甘心被陷害,一直待在辦公室樓下,準備等陳瑁下班,要跟他當面對質,但當他發現何明載走陳瑁時,他立即改變了計劃,一路跟蹤到陳瑁的家中,何明當時注意到的那台紅色轎車,就是景祥開的。
到了陳瑁家後,景祥一直躲在臥房的窗外,所以陳瑁所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是你把我從衣櫃裡救出來的?」何明問。
景祥雖然在開車,但還是轉頭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何明。
「你不記得你做了什麼?」景祥問。
何明看了看自己捲起的袖子,和手上淡淡的血漬,捏了捏自己的臉,再次看向景祥。
「我...殺了陳瑁?」何明懷疑地問。
景祥點了點頭,但是臉上帶著笑意。
「我真的殺了陳瑁?」
「你當時根本像發瘋了一樣,我原本想阻止你,但看到那傢伙被狂砍,心裡真是痛快。」
何明拼命回想景祥口中的景象,但只依稀想起一點拿菜刀捅陳瑁的畫面。
“當我們身心超過負荷的時候,就很容易分不清楚現實跟夢境之間的分別。”
王醫師說的話果然沒錯。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幫你把現場清理乾淨了,沒人會發現是你幹的。」景祥說。
「那屍體呢?」
「在後車廂裡,連腸子都一起帶來了,我們等等把它埋了吧。」景祥對陳瑁笑了笑。
看著外頭漆黑蜿蜒的山路,何明也露出了跟景祥一樣的笑容。
幾天之後。
十三.
何明站在開完第二次刀的母親身旁,他幫她撥了撥瀏海,母親的臉色已不像先前蒼白。
他坐了下來,把好幾張繳完費的醫院收據,全收進包包裡。
王醫生站在床尾,填寫著掛在病床前的病歷表。
「何太太,你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喔。」王醫生說。
「我兒子前幾天晉升,我心情特別好。」何明的母親笑著說。
何明也微笑著,在旁邊幫母親削著蘋果。
「晉升了啊,可真不容易。」王醫生說。
「只是運氣好而已啦。」何明說。
「才不是運氣呢,這個月他每天都在加班。」他母親說。
「上班族可真辛苦,聽說在職場上,常常都得爭得你死我活的。」醫生說。
「你死我活啊?沒有那麼誇張啦。」
何明會心一笑,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母親。
(陳瑁你這個小壞壞。)